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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抗日革命 第二冊
第六章 考驗的年代
出於團結的宗旨
 部隊朝柳河加緊行軍。在南滿地區,柳河和興京、通化、樺甸、磐石一樣,作為朝鮮獨立運動的主要策源地之一廣為人知。這一地區,有許多前一代的獨立運動者,也有許多嚮往共產主義的新一代的戰士。早已廣泛為世人知曉的我國獨立運動史上的第一所武官學校——新興講習所就設在柳河縣的哈泥河。
我們把柳河定為我們行軍路程中的一個目的地,是為了在這個地區積極開展政治工作,以擴大和加強反日人民遊擊隊的群眾基礎。我決心在回安圖路程上的柳河、三源浦、孤山子、海龍、蒙江等地,積極開展活動,以便在這些地區實現群眾革命化,並擴大遊擊隊隊伍。這也是我們在選擇遠征南滿的道路時制定的戰略的一個方面。
遠征部隊先在三源浦、孤山子、柳河、海龍等地停留,做革命組織的工作。
九·一八事變後,由於敵人的白色恐怖,這一帶的革命組織遭到嚴重破壞。新一代共產主義者們多年來流血流汗、辛辛苦苦組建的革命組織,大都遭到破壞或解散。有些組織,因為成員全被逮捕或殺害,簡直無法重建。
受九·一八事變衝擊最嚴重的是海龍地區。海龍有日本領事館,敵人的魔爪插得比別的地方更深。各地都有人在焦急地尋找組織。
我在所有我們停留的地方,都找以第一個黨組織為母體擴大了的基層黨組織的成員和共青同盟、反帝青年同盟的骨幹分子以及農民同盟、反日婦女會、少年探險隊的負責人,瞭解每個組織的活動情況,討論當前的革命任務和鬥爭任務。在這過程中,我發現這些地區革命組織成員的動向和思想方法存在著幾個不可忽視的問題。
第一個問題,是九·一八事變後開始迅速蔓延的失敗主義傾向。
這種傾向首先表現在這樣的想法上:日本把滿洲也鯨吞了,現在一切都完蛋了。有不少人說:日本曾打敗了世界上幅員最大的俄國和中國清朝政府;如今鯨吞滿洲,正在窺伺中國關內,躍躍欲試;不知美國軍隊和英國軍隊有多強,恐怕抵不過日軍;日本也許能征服世界,在這種情況下,朝鮮的獨立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經過中日、俄日兩次戰爭產生的對日軍的迷信,這個時候越來越廣泛地傳播開了。
有些人還說,能夠用朝鮮民族自己的力量去戰勝日本帝國主義,那不過是紙上談兵。這種想法發展下去,就會陷入投降主義泥坑,認為既然打不贏敵人,幹革命有什麼用;
如不克服失敗主義,就不能把人民團結起來,就不能發動廣大愛國力量參加革命。
我們從部隊中選拔在政治、業務上有水準的隊員和指揮人員,派他們到群眾中以九·一八事變和朝鮮革命的前途為主題,進行了演講和談話。
群眾最注意聽的是抗日武裝鬥爭消息。他們對抗日遊擊隊的規模和戰略戰術原則特別感興趣。我把在劉家粉房作的演說,重講了一遍,在群眾中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和喝彩。
在我們的演講和談話中,最受歡迎的,是在安圖——撫松縣境戰鬥的故事。同日本一舉侵佔了廣闊的滿洲大陸,還製造出偽滿洲國相比,消滅一個連的敵人的戰果,是微不足道的。可是群眾卻對這個戰鬥故事最感興趣。在日本成了滿洲的統治者的時候,剛剛成立的年輕的反日人民遊擊隊,大白天在大路上殲滅了日軍一個連的消息,使人們驚歎不已。
對戰鬥的每個細節,甚至敵人在我軍衝鋒面前抱頭鼠竄時的具體情景,人們都想知道,為此,沒完沒了地提問。我們不得不在一個場所,三番兩次地談同一個戰鬥細節。
我把人們對安圖——撫松縣境附近戰鬥的反應綜合起來,再一次確信:為了讓人們相信我們民族能夠用自己的力量爭取國家獨立,需要的不是言論,而是具體行動;重要的是,通過實際戰鬥來顯示出遊擊隊的威力。
在群眾的思想傾向中表現出來的另一個問題,是以反日人民遊擊隊的成立為背景,在不少青年中開始出現了把武裝鬥爭加以絕對化,過低估計地下革命活動的傾向。他們認為,當敵人的坦克、大炮、飛機瘋狂肆虐的時候,一天到晚聚在一起開會,發議論,撒傳單,沒有什麼用;只有拿起槍,儘量多打死一個日本鬼子才是收穫,搞地下活動,是根本沒用的,便忽視組織生活。
他們還不懂這個道理:武裝鬥爭也是靠通過組織生活培養出來的骨幹分子進行的;如果沒有組織這個巨大水庫,就不可能組織武裝隊伍,更無法擴充武裝隊伍。這也可以說是九·一八事變造成的左派幼稚病的後遺症。
抗日遊擊隊的水庫,就是組織;離開了組織,就談不上革命鬥爭。如果組織不進行活動,革命這個巨大有機體的生命就將終結。使群眾懂得這個道理,並不怎麼難。我們有力地向群眾說明了,朝鮮共產主義者所以能夠在滿洲各地組織反日人民遊擊隊,開始武裝抗戰,完全是因為革命群眾很好地進行了組織活動。
南滿地區人民動向中的又一個問題,是想用恐怖活動來對付國民府恐怖活動的傾向。當時,國民府的反動派在南滿,對共產主義者和要轉換方向的革新派民族主義者強化了恐怖活動。
柳河地區的共青盟員和反帝青年同盟盟員主張,應該同以恐怖活動為業的國民府右派分子決一死戰。我們給他們說明了以恐怖活動對付國民府恐怖活動為什麼有害。可是他們不大肯接受我們提出的論點。他們說,不拿出力量去壓制恐怖活動,而袖手旁觀,那就只能帶來助長恐怖活動的後果。
我不得不費很長時間給他們說明,以恐怖活動對付恐怖活動的做法,為什麼不妥當,為什麼這種做法是給革命帶來莫大危害的盲動。
國民府殺害愛國者,當然是千秋萬代難以洗刷的大罪;我們優秀的愛國者被同族殺害,是我們自己的無處可訴的悲劇。國民府的罪行,將受到我們民族和我們子孫萬代的詛咒。你們把國民府譴責為劊子手集團,決心要報仇,你們的這一心情,我當然也可以理解。但是,我們在磨利報仇的刀之前,應當深入地想一想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不幸事件。因為國民府已變成了民族主義右派的巢穴,就把它的成員都看成是壞人,那是不對的。問題在於,日本帝國主義使國民府反動化,派去他們的走卒不斷地進行瓦解工作。他們密切注意國民府內的新興勢力革新派,並巧妙地助長了國民府內部的分裂和對立。如果我們以恐怖活動打倒國民府,為之高興的只有日本帝國主義,得到好處的也只有日本帝國主義。因此 我們應該孤立已反動化的國民府上層,同時,揪出潛入其內部的日本帝國主義的走狗,揭露敵人的陰謀。大家都不要忘記,團結是民族復興的保證。
我作了上述說明,青年們都點頭說明白了。
我們幫助南滿的同志糾正上述傾向,同時交給了他們下列任務:迅速恢復和整頓遭到破壞的組織,把更多的群眾團結在其周圍;培養出骨幹分子來輸送給武裝隊伍;以經過實踐鬥爭考驗的工人、農民出身的青年共產主義者擴大黨組織;加強做中國人反日部隊的工作。
我們停留三源浦、孤山子、柳河、海龍的時候,有許多當地青年自願報名參加我們的部隊。這可以說,是我們在南滿積極開展政治活動所取得的碩果。要想解決在使柳河地區的革命運動高漲方面的問題,就要充分發揮崔昌傑等被派到這個地區進行活動的第一個黨組織成員和共青同盟骨幹分子的作用。我們為了尋找一年前就斷了聯繫的崔昌傑的去向而費盡心機的原因也在於此。找到了崔昌傑,我們就可以和他深人地討論在日本帝國主義侵佔滿洲已成現實、我們開始了武裝鬥爭的新的情況下,在南滿地區應如何推動革命深入發展的問題;還可以給他提出具體的工作方向。崔昌傑等於我們派到南滿地區的代表。
柳河是崔昌傑根據“打倒帝國主義同盟”的決定進行活動的地區,也是在各方面和他關係很深的地方。崔昌傑是在這裏開始了獨立軍生活的,也是在這裏經梁世鳳的推薦進人華成義塾的。
華成義塾停辦後,崔昌傑回原部隊任獨立軍參事。他以柳河為中心,為把“打倒帝國主義同盟”組織擴大到南滿的廣闊地區,盡了一切力量。他在柳河地區進行活動時,還參加了襲擊金川縣城日本領事館分館的戰鬥。
“打倒帝國主義同盟”隊伍得以在柳河、興京等南滿一帶迅速擴大,固然有賴於金赫和車光秀的積極努力,但也有賴於可以說是這一地區的主人的崔昌傑的忘我鬥爭和老練地開展工作的能力。他在可以說是新思潮的禁區的獨立軍隊伍裏生活,但他從沒有隱瞞自己是共產主義者,反而主動地在進步的獨立軍隊員中開展意識化活動,把其中的不少人改造成為共產主義信奉者。崔昌傑寬宏大量地大膽地做人的工作,以至他的上級指揮官明知他到離駐地十裏的地方去搞了幾個月的政治工作,卻裝作不知道,沒有向上報告。
柳河本是受宗派分子和專事反共陰謀的民族主義保守派分子的影響很深的地方。ML派分子在磐石縣拼湊一個叫住民會的團體,來同南滿的民族主義團體對抗;在因革新派和保守派的對立而處於分裂前夕的獨立軍內部,部分嚮往社會主義的左派人物,同火曜派和漢上派攜手,加緊進行組織民族統一戰線的工作。
玄默觀、高而虛等保守派人物,對嚮往共產主義思潮的人發動了大規模的反動攻勢。
在這樣複雜的情況下,崔昌傑在柳河地區建立了反帝青年同盟,並迅速擴大了隊伍。
宗派分子們無理取鬧說,駐中青總是在中國的朝鮮青年唯一的組織,又哪來的什麼柳河反帝青年同盟。ML系統的宗派分子為了從內部瓦解柳河反帝青年同盟,派破壞分子打進了這個同盟。他們從磐石地區拉攏了幾十名青年集結在大泥溝,拼湊了一個叫棍棒團的恐怖組織,然後向員警提供假情報,說獨立軍在三源浦策劃叛亂,協同員警對反帝青年同盟于部施加暴行。
這時,崔昌傑制止了他們的醜惡行動,從暴行中救出了同盟的骨幹分子。
對於宗派分子的挑釁,崔昌傑沒有用軍事方法加以報復。他待人處事,本來就很大方寬厚。後來,在卡倫和我見面時,他對我說,當時他眼睜睜地看著反帝青年同盟盟員被宗派分子的棍子打得皮開肉綻,口吐鮮血,竟能不失理性,沒放一槍,自己也感到驚異。
我們到柳河去時,最高興的是車光秀。他想像著同崔昌傑重逢的情況,像小孩一樣抑止不住興奮。和崔昌傑一樣,車光秀同柳河也有不同一般的關係。崔昌傑在梁世鳳的屬下,腰挎六輪子在柳河奔走的時候,車光秀是站在講臺上教孩子的教員。那時,他們兩人志同道合,成了同志。
“我崔昌傑眼雖高,可是車光秀,我一見他就被他吸引住了。他外表看起來好像是個愣頭青,裏面裝的卻淨是寶貝。他那腦袋裏,足有十個卡爾·馬克思盤腿坐著哩!”有一次,崔昌傑回想著他同車光秀的初交,開了這樣的玩笑。
“我這個崔昌傑要是個小姐,就最先選這個愣頭青做郎君的。看樣子,這吉林的小姐們都是睜眼瞎子。”
車光秀聽著他開玩笑,只是嘿嘿地笑。
在吉林的時候,車光秀還是個未婚男子。崔昌傑常說,車光秀的媒要由他來作。還裝得挺神氣地說,愣頭青騎馬去新娘家那天,他給牽馬。
他們倆一見面,就毫無拘束地開玩笑,鬥嘴,各自說我是哥哥,你是弟弟,要好生侍候哥哥。他們的友情的確是親密無間的、熱烈的,使人人都感到羡慕甚至妒嫉。
他們的友情,在以柳河、興京、鐵嶺一帶為中心,擴大共青同盟和反帝青年同盟組織的日子裏,更加深厚了。崔昌傑和車光秀一道,建立了朝鮮共產主義青年同盟孤山子支部,並以旺清門為中心,在興京、柳河、磐石等南滿的許多縣分別組織了稱為社會科學研究會的啟蒙團體。
社會科學研究會的使命是,研究並普及馬克思列寧主義和朝鮮革命的指導理論。這個研究會的活動方法,同現在的函授大學體系相似。在一年裏,利用農閒,把青年們叫來,給他們上15天左右的課,另外每幾個月進行一次巡迴講課,給他們提供必要的學習材料,進行教育。
社會科學研究會成員靠參考書復習在課堂上學到的內容,然後每星期進行一次討論會,如有難懂的,就用書面問答的方法,消化學到的知識。
舉行南滿青總大會那年秋天,我在柳河聽到車光秀關於社會科學研究會活動的說明,不禁為其獨創性的、嶄新的活動方法而驚歎,並把領導這個研究會的三位戰友(崔昌傑、車光秀、金赫)評為有膽量、富有創造精神的人。他們通過實踐鬥爭創立的活動方法說明,即使在進行艱苦的地下鬥爭的情況下,只要肯動腦筋想辦法,就能很好地把青年們培養成時代的先覺、歷史的開拓者。
我帶隊向三源浦方向行軍,想到就要同崔昌傑見面了,和車光秀一樣不禁心潮起伏。
在卡倫建立第一個黨組織後,我和他分手已經快兩年了。在這段時間裏,崔昌傑在柳河、興京、海龍、清原、磐石等南滿的廣闊地區建立了黨組織,擴大了各種群眾團體,並指揮朝鮮革命軍的一支隊伍,進行了建立常備革命武裝力量所需的人力與物力準備。1931年春,他把朝鮮革命軍吉江指揮部改稱為東方革命軍,任指揮員。崔昌傑的聯絡員,通知我這個消息時說,他因為同國民府反動派有矛盾而傷腦筋。
從那以後,同柳河的聯繫斷絕了。為此 我暗地裏十分擔心和不安。我所以感到不安,不只是因為他是天生的冒險家和樂觀派,從不顧自身安全,到處亂闖,更因為他是在開始把恐怖活動作為萬能手段的國民府裏,在國民府的反動派的注視下進行活動的共產主義者。用國民府的眼光來看,他可以說是被監視的物件。
發生旺清門事件的那年年底,國民府的反動派把崔昌傑、崔得亨等六名青年共產主義者逮捕起來,企圖在大牛溝殺害。這個事件,以柳河事件載入史冊。
國民府內嚮往新思想的革新勢力,從這個事件以後,更強烈地責難反動派。受害者崔昌傑本人則咬牙切齒,要向法西斯化的國民府上層報仇。
我聽到這一消息,曾派朴根源到柳河地區去給崔昌傑轉達了如下內容的一封信。
“同國民府的衝突,不論其形態如何,都是有百害而無一利的。
“要反日的同一民族之間,不能也不應該有流血事件。在旺清門失去了六位同志的時候,我們也不是飲泣強忍下來了嗎,盼你事事慎重,切忌輕舉妄動。”
柳河事件後,以1930年8月的朝鮮革命黨執行委員會會議和代表會議為契機,國民府分裂成兩個陣營。玄默觀、梁世鳳、高而虛、金文舉、梁河山等人頑固地主張要固守既定方針,並強迫人們執行這個方針;而高遠岩、金錫夏、李辰卓、李雄、玄河竹、李寬麟等少壯派人士則把朝鮮革命黨評為與人民的意志相違背的法西斯政黨,並提出了革新的、轉換方向的主張:應該解散該政黨,改組為代表無產者的階級革命的先鋒,對旅滿朝鮮農民進行階級領導。由於這種思想上的對立,兩派互相為打倒和埋葬對手,展開了血腥的爭鬥。
國民府派甚至在奉天省政府的諒解下,收買和利用中國官署及軍警,大肆展開了肅清反國民府派的恐怖活動。他們暗殺了李辰卓等五個反對派人物。反國民府派也進行報復,襲擊國民府總部,槍殺了四中隊長金文舉。後來,反國民府派發表脫黨聲明,為打倒國民府另行組織了稱為反國民府委員會的團體。
我擔心崔昌傑的人身安全,是來自這種政治背景的。行軍隊伍走到離三源浦一裏來地的時候,我下了快步走的口令。因為要急於見到崔昌傑,我們兩條腿好像添上了翅膀。
可是,到了三源浦聽到崔昌傑的消息,我們不禁愕然失色。那裏的組織員告訴我們他犧牲了。據他們說,崔昌傑在指導孤山子共青支部工作時,被國民府右派抓去,不知去向。聽到反日人民遊擊隊到的消息,三源浦共青支部成員朴某來見我們,他也說了類似的話。他說,國民府的恐怖分子們把崔昌傑騙到金川縣薑家店去殺害了,並散佈輿論說因為他是共產黨的密探被處決了。有的青年說,崔昌傑在往返海龍——清原間開展活動時,不幸遇害。
不管怎麼說,看來,崔昌傑已不在人世,倒是事實。
我激憤到極點,說不出話,流不出淚來。
一向那麼熱烈、那麼熱情的“打倒帝國主義同盟”的健兒,而如今竟這樣無聲無息地離開了我們!這是繼我們在安圖——撫松縣境一座無名的山脊嘗到的悲痛後,又一次無情地奇襲我們的心的巨大悲痛。
在武裝鬥爭以反日人民遊擊隊嚴整的軍容登上歷史舞臺,其槍聲在廣闊的滿洲大地上奏起新時代的序曲的激動人心的日子裏,像崔昌傑那樣忠誠的戰友犧牲,這對我國革命來說,不能不是令人痛心的損失。
車光秀坐在我身旁流淚,淚水潤濕著在炎陽下發蔫的草地。
我為了慰問崔昌傑的遺屬,帶隊向孤山子進發。崔昌傑的愛人帶著還不會走路的兒子和小叔子出來迎接了我們。她是一位剛強的婦女。她在我們面前沒有流淚。她反而請求我們說,拿起槍打日本鬼子是她丈夫的生平願望,現在她要繼承丈夫的遺志去打敵人,要我允許她參加遊擊隊。
我們改變計畫,在崔昌傑的遺屬身邊過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部隊離開孤山子的時候,崔昌傑的夫人把我們送到很遠。
我不知用什麼話來安慰她,便抱起孩子拍了拍他的小臉蛋。剛生出兩顆牙的男孩子,長得很像他爸爸。孩子伸出小手摸著我的臉,嘴裏叫著“阿爸”、“阿爸”。他的母親見此情景,第一次流了淚。我也禁不住眼眶發熱濕潤,便把臉頰貼在孩子的臉上,回身望孤山子村,默默地望了好久好久。
“大嫂,要把孩子撫養好,讓他繼承父親的遺志”
我喉嚨梗塞,再也說不下去了。
部隊走出孤山子約有五裏地的時候,金日龍見我們悲傷過度,便建議鳴槍追悼崔昌傑。大概他以為鳴槍悼念,也許多少能轉換我們的情緒。還是飽經風霜的金日龍想得深!
“只聽傳聞,我不願意相信他死了。我們連他的遺體都沒有看到,怎麼能先鳴槍致哀呢!”我說。
我們經過蒙江到了兩江口,接到了令人驚駭的情報:隱居在撫松地區的20來人的一股獨立軍,同由七八十個人組成的一支中國人武裝部隊合作,在策劃襲擊我們,繳我們的械。這個陰謀的首倡人,正是國民府所屬的獨立軍。他們偵察到由蒙江向兩江口方向移動的我們反日人民遊擊隊的行軍路線後,通知中國人反日部隊說,這支部隊正是共軍的主力。獨立軍協同中國人反日部隊先行佔據了我們將經過的村莊,在等我們進村。
給我們提供這個情報的是兩江口的共青盟員。兩江口有很多我認識的組織員和青年。我們一到兩江口,他們就告訴了我這個內幕。
這時,遊擊隊員中爆發了打倒國民府恐怖分子,替崔昌傑同志報仇的喊聲。有些同志曾經在柳河的青年們呼喊要消滅國民府的恐怖分子,替在南滿青總大會時被害於槐帽山山溝的六位烈士和崔昌傑報仇的時候,還和我一起說服過他們。現在連這些同志也找到指揮部來提意見,說我們的克制力也是有限度的,要好好打一仗,打掉他們的壞習氣。要打掉他們的壞習氣,說起來容易,可是做起來並不是那麼容易的。首先從力量上來看,他們是佔優勢的。
但是,這種力量上的差異,倒不是大問題。最大的難處,就在於我們要對付不該當做敵人的敵人。為抗日救國這一共同目的而戰鬥的武裝部隊互相開火,這只能說是只有30年代初的極端混亂局勢才能造出的一幅漫畫。反日人民遊擊隊和獨立軍同室操戈,是可笑的;中國反日部隊和獨立軍合作,攻擊反日人民遊擊隊,也是個怪事。
打起來,當然要分出勝負來。然而,在這類的戰鬥中,勝者和敗者,都難免受到道義上的譴責。不會有人給勝者戴上桂冠,也不會有人為敗者的犧牲流淚。
如果觸犯了中國人的武裝部隊,就有可能給我們的活動造成難以克服的困難。好不容易實現的同救國軍的聯合戰線,就有可能被破壞,那麼,我們就又將回到那種蹲在人家後屋,擦槍度日的早期狀態。打獨立軍部隊,也會帶來與此相同的惡果。如果共產黨的部隊打了獨立軍部隊,那麼,人民就會不理我們,冷眼對待我們。反共分子則會把它當做好機會,大肆誹謗共產主義者。
這不是我們所希望的結果。反日人民遊擊隊和獨立軍,槍對槍地進行血戰,這是連想都不能想的事。可是,獨立軍卻在松花江對岸,正在準備打這種血戰。
當我回憶1932年夏的時候,首先想起的就是這件事。當時,為了摸索根據民族團結的宗旨和抗日救國的大義,處理這個棘手的問題的辦法,我通宵達旦地絞盡了腦汁。這件事,可能使我的壽命減了十年。
國民府的軍隊,沒有跟我們共同的敵人日本侵略軍打過一次像樣的仗,而對我們卻幹出禽獸不如的可恥罪行。對他們的這種行徑,我也禁不住滿腔憤怒和憎恨。
我同指揮員們一商量,他們也都怒氣衝天,異口同聲地說,應該讓國民府法西斯分子嘗嘗鐵錘的味道。
“要好好教訓教訓他們,改掉壞習氣,再不敢來惹我們。要給他們個厲害,讓他們到了地獄,也不敢手沾同胞的血。”
車光秀眼裏直冒火,他呼喊說,替被國民府殺害的同志們報仇的時候到了。
這樣看來,當時在我們四周的武裝部隊,都是我們的敵人了。獨立軍、救國軍、土匪、紅槍會、大刀會都成了我們的敵人。反日人民遊擊隊所以處於這種逆境,是因為沒有像劉本草那樣的證人,能夠證明我們部隊是救國軍的別動隊。我們通過劉本草,成功地使部隊合法化了。可是如果不同劉本草那樣有力的證人一起行動,那麼隨時都確從四面八方受到攻擊的危險。在這期間,于司令的部隊已撤出安圖,同王德林部隊一起退到寧安縣一帶去了。安圖成了自由地區。自衛軍沒有打過什麼大仗,就陸續向日軍投降了。當時,部分自衛軍早已拋掉反偽滿抗日的口號,變成了隨日軍顧問的指揮棒行動的反動軍隊。上面提到的那支中國人反日部隊所以竟敢下決心要消滅我們這個廣為知曉的共軍主力部隊,是因為他們已淪為受日軍指揮的反動軍隊。
獨立軍的餘黨為國民府的反動宣傳所騙,變成了睜眼瞎,不瞭解我們的真心,勾結轉向反動的反日部隊,向我們挑戰。就這個問題,我進行了反復思索。不管對方這個軍事集團變得多麼像土匪和向右轉化,畢竟還是和我們同屬一個血統、同屬一個民族,而且也曾獻身於救國鬥爭,所以我們不能用軍事方法對它進行報復或加以制裁。無論如何一定要用政治方法說服他們。我們是把反日統一戰線看得絕對重要的。
於是,我派以樸勳為首的幾個同志到獨立軍駐地二道白河去了。
“朴勳同志,今天你的武器不是槍而是嘴。決不能放一槍,一定要用嘴來說服他們。你善於辭令,舉止大方,給人的印象很好,我想你是可以感化他們,防止同室操戈的。要記住,無論發生什麼情況,千萬不要動武。如果我們在這裏放了一槍,就有可能葬送同民族主義者的統一戰線。怎麼樣?這項任務可能不合你的脾氣,有把握完成嗎?”
我這麼一問,樸勳笑著撓了撓頭說:
“倒是有些棘手,不過,試試看吧!”
我送走了樸勳以後,久久地在松花江畔踱步,心裏祈望著今夜千萬不要響起槍聲。樸勳果真能說服獨立軍嗎?我心裏並不是沒有憂慮的。
他雖然是個能幹的鼓動家,辦法多,可是一生氣,就不顧一切。他這種像黑熊一樣的脾氣,使我放不下心。
我明知樸勳的這種弱點,卻毫不猶豫地派他到獨立軍的營地去,是因為我們的部隊裏再沒有能勝過他的活動家。
當時,在這方面能同樸勳比高低的人物,是車光秀。按情理,本應當由車光秀來大顯身手。可是,車光秀聽到崔昌傑犧牲的消息後,受到的衝擊太大,無法控制自己。
“樸勳,你可一定要成功啊!”我心裏反復地說,眼睛直盯著二道白河方向。
幸虧,沒有發生我擔憂的不幸事件。
我們的同志對獨立軍士兵有條有理地進行說服,並懇切地呼籲愛國力量要團結起來。他們聽後深受感動。他們坦率地說,他們對上層的做法也是感到不滿意的,只不過採取了隱忍的態度,沒有付諸行動。他們並紛紛表示要繳出武器,到我們反日人民遊擊隊裏來,跟我們一道戰鬥。
雖然獨立軍的上層還不願和我們合併,但下層士兵則切身地領會到不應該對抗,而應該合作,把力量聯合起來共同戰鬥,欣然同我們攜起手來。這是獨立軍和我軍合併的開始。
這樣,我們又順利地闖過了一道難關。由於同梁世鳳的決裂,加上崔昌傑的犧牲這一衝動人心的事件,對國民府的憎恨和怨恨重新燃起,已達到忍無可忍的地步,這樣的時候,我們為了民族大團結的宗旨,能夠發揮出作為20幾歲的年輕人是難得的恢弘試題和忍耐精神,真是值得慶倖的事情。如果當時我們失去理智,為復仇心理所驅,打倒了國民府,或者跟獨立軍隊員動了干戈,那麼,我們就不能像今天這樣問心無愧地看我們後一代的面孔了。同時,也就不會看到梁司令的300多名部下在數九寒天打著合作的旗幟,來找我們人民革命軍的歷史畫幅的。
世上沒有比愛國家愛民族更偉大、更純潔、更神聖的感情。
可以說,民族團結精神,是愛國家愛民族的感情中成為其精髓的最高靈魂。朝鮮的共產主義者自從為民族解放走上征途的第一天起直到今天,不論在何時何地,毫不動搖地珍視和堅持了民族團結的理念,並為此不惜作出一切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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