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衛隊員 我的一生中,有一段漫長的歲月是在戰場上度過的。抗日戰爭打了十五年,抗美大戰打了三年,合起來近二十年時光,都在槍林彈雨中流逝。 然而,不知是奇跡還是天幸,其間我連一次傷也沒有受過。在抗日戰爭時期,我們遊擊隊十分注重以身作則。凡是艱苦吃力的工作,都由指揮員搶先做。指揮員都以身先士卒、以身作則為榮。進攻在前,退卻在後,保護戰友,成了人民革命軍指揮員、政治工作者的良好風氣和道德準則。我也為發揚這種風氣,遵守這種道德,盡了最大的努力。有時為了從險境中救出戰友,奮不顧身地跳入槍林彈雨中,有時不顧同志們的勸阻,捨生忘死地甘冒風險;端起機槍在第一線同敵人展開火力戰,也不止一兩次。可是很奇怪,每次我都安然無恙。 在克服極端軍事民主的鬥爭時期,遊擊隊指揮部提出了連長一級以上的指揮員應避免帶頭衝鋒的原則。從此 指揮員儘量避免了這種冒險,但是共產主義者的英雄本色是不變的,一旦遇到危急的關頭,指揮員還是挺身而出,搶先去化險為夷。 朝鮮戰爭時期,美國人為了征服我們,向我們國上傾瀉了大量的彈藥。例如,竊據我們党領導崗位的朴憲永和李承燁等人,用無線電把我在某日某時去某地的機密—告知美國人,美軍就派飛機準時到我要去的路上傾瀉成批的炸彈。有時候,炸彈甚至落到最高司令部的院子裏。儘管這樣,我還是依然如故,身體安好。 當我穿著便服奔波在中國東北的吉林、長春、哈爾濱、卡倫等地搞地下活動時,是帶著手槍或棍棒的“打倒帝國主義同盟”盟員、朝鮮革命軍隊員、共產主義青年同盟盟員、反帝青年同盟盟員、少年探險隊隊員保護了我。人民群眾是像對待親生兒子、親兄弟一樣無微不至地照顧和幫助我的保護者。人民群眾這個保護者,到處都有。無論到哪里,都能碰到數不盡的“蛟河大嫂”(“蛟河大嫂”參見《與世紀同行》第二卷中文版第109~110頁——譯注)。 正如尚鉞、張蔚華、陳翰章的例子所證明的那樣,中國人民和中國共產主義者也對我的安全格外關心。尚鉞先生每當公安周的員警來學校時就幫我越牆隱蔽;陳翰章在我被軍閥追蹤時讓我住在他家裏,管我的吃、住,保障了我的安全。張蔚華為了保護我的安全,毅然服毒自盡。對此 我已經作出高度評價,稱頌他是國際主義的典範。周保中每當見到我們部隊的指揮員時,都一再囑咐他們要認真做好護衛我安全的工作。 自從二軍軍長王德泰和一軍二師師長曹國安犧牲以後,在抗日武裝部隊裏慎重地討論了保護指揮員安全的問題。 王德泰是在舉起匣槍率先衝鋒時不幸犧牲的。 王軍長是中國人,他在延吉縣一個朝不我待鮮人的村子裏長大,還曾到朝鮮來做過工。他的遊擊隊生活,也是在朝鮮人的村子裏邁出第一步的。也許是因為這個緣故,日本官署的檔裏還有說王德泰是朝鮮人的記錄,最初,他同崔賢在一個部隊裏當普通隊員。他是從普通一兵成長為軍長的,是一位工人出身的平易近人的軍事指揮員。 王德泰和曹國安等主要軍政幹部的犧牲,在抗日聯軍所有指戰員中引起了很大的震動,激發了對警衛工作的熱烈討論。不少單位陸續成立了專門負責警衛工作的隊伍。 在這種情況下,我身邊的戰友們也熱烈地討論了如何組織一支專門隊伍來負責保衛司令部安全的問題。起初由他們自己討論,後來討論一經成熟,就來找我正式提出建議,要組織一個警衛隊。可是我沒有接受他們的建議,因為即使沒有專門的警衛隊,我們的指戰員也都很好地保衛著司令部。 不過,到了1937年春天,我自己也不能再拒絕戰友們的建議了。自從我們在白頭山地區建起密營開始活動以來,敵人派大量的密探和破壞分子潛入我們的內部和周圍地區。這些特務分子有的藏著匕首或斧子,有的還帶著廉價的色情畫和毒藥。在我們駐密營和遠征的時候,敵人都派了刺客。有的特務還混進我們的地下組織,假裝積極,獲得了信任,被推薦到遊擊隊裏來,伺機向我們的司令部下毒手。日本特務機構甚至公佈緝捕魏拯民者賞幾千元、緝捕金光、陳翰章者賞幾千元、緝捕崔賢、安吉、韓仁和者賞多少,企圖用這種懸賞搜捕的方法活捉我們有名的指揮員。據有關資料,對我的懸賞金比這還要多。 在敵人不擇手段地企圖消滅我們司令部的情況下,我們也就不得不採取相應的對策來粉碎敵人的陰謀了。 我們的指揮員們又吵吵嚷嚷地提出了保衛司令部的問題。連魏拯民也跟他們聯合起來。他說: “你總是不顧及自己,是個大問題。要知道,敵人的矛頭都集中指向了金日成同志。你以為敵人把你的身價定得那麼高,是無緣無故的嗎?應當加速組織警衛部隊了。” 我不能不接受他的建議了。大家都要求建立警衛隊,唯獨我一個人反對,那就只能被看作是固執己見了。 據我的記憶,我們司令部正式建立警衛隊,是1937年春天的事情。當時,帶頭主管這項工作的是司令部組織科科長金平。當我叫他建立一個連隊一級的警衛隊時,他就興沖沖地開始了組建工作。他一夜之間就確定了人選,甚至定好了警衛連應具備的武器清單。 我看了組織科長提出的警衛連名單,當即表示了反對。要是照這個名單搞,就要從各個連隊中把最優秀的骨幹都抽出來組成警衛連。在西南岔戰鬥中表現英勇頑強的金澤環、著名的機槍射手吳白龍、薑興錫、大力士姜渭龍、女將軍金確實,等等,凡是能征善戰的戰將都列在名單上。如果把他們都編到警衛連裏,那麼其他連隊的骨幹力量就被抽調光了。 此外,準備配給警衛連的武器裝備也是非同不可的。組織科長準備分給警衛連好幾挺機槍。如果把主力部隊的大部分機槍撥給警衛連的話,別的戰鬥團就不能各有一挺機槍了。 這是我不能同意的。我對組織科長說: “人也沒有選好,武器裝備也沒有分配好。要是削弱其他連隊的戰鬥力,還要警衛連幹什麼,如果基本戰鬥單位的連隊削弱了,團就要削弱;團喪失了戰鬥力,司令部本身的安全也就如風前燈火嘛。” “司令官同志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意見,是綜合了軍政幹部大夥的意見。也就是群眾一致的要求,請不要否決。” 金平著重強調著群眾二字,想說服我同意。 但是,我否決了他的建議,而把我擬的名單硬交給了他。如果不這樣做,就阻止不了指揮員們的糾纏。在我擬的名單裏,大部分是沒有什麼戰鬥經驗的新兵。這些新兵裏還有尚未打過幾發子彈的馬鞍山兒童團出身的孩子兵。 這個名單一公佈,馬上遭到了指揮員們的強烈反對。他們鼓動李東伯來說服我。他們以為“煙斗老頭”的建議我是不能不考慮的。我知道,他們每當把我不肯接受的建議再三提出來的時候,就把李東伯作為他們的代言人推出來說服我。而“煙斗老頭”每次都出色地完成了代言人的使命。這一次,也同往常一樣,李東伯一進司令部就開門見山地說道: “將軍,謙讓也該有個限度啊。把司令部的警衛任務交給那些孩子兵,怎麼行啊;那些孩子兵不給您添麻煩,就算萬幸哩。要是搞不好;司令部就要給那些孩子當保姆嘍。我看,乾脆,打消了這個念頭才好。” 我對“煙斗老頭”說: “用一年兵組成警衛隊的主要力量,這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他們很快就會過慣戰鬥生活的。上次‘冬季大討伐’時,我們的新隊員打得多好啊!他們初次過遊擊隊的生活,適應得又多麼快呀!這次再經過撫松遠征,那些新隊員一定會鍛煉成為跟老隊員一樣的強者。我說要以新隊員為主來組建警衛連,為的是要把他們緊緊地帶在身邊,培養成為機智勇敢的好戰士。他們都成長為慓悍的戰鬥員,司令部就將擁有一支可靠的預備隊了,你說這多好啊。不論是誰,就是過不慣遊擊隊生活的人,只要我們好好培養,就能成為強兵。離開培養人的工作,就不能設想革命的勝利。” 我這樣解釋了一番,“煙斗老頭”一言不發地回去了。從這以後,他反過來做為我的代言人,去說服別的指揮員了。指揮員們一看連李東伯都改變態度來支持我的意見,也就不再堅持他們的主張了。 我國革命武裝力量建設史上的頭一個警衛連,就是經過這樣的曲折過程誕生的。警衛連誕生的地方,當時叫做樹皮廠子密營。 警衛連有三個排和一個機槍班。司令部的傳令兵和炊事隊員也都在警衛連過組織生活。第一任連長是李東學。這個外號叫“頗大急”的李東學曾因犯了錯誤被降職為普通隊員。他的錯誤,不過是他手下的新隊員違反了群眾工作條例,他因負有沒有教育好新隊員的責任,被撤了連長職務。如今又恢復原職,當了連長,自然很高興,幹勁特別足。 成立警衛連的那天,李東學向隊員發表訓話,像放機關槍一樣快速地說道: “我們連隊的主要任務是什麼呢?那就是好好保衛司令部。我們的革命前輩,從遊擊區時候起,就很好地保衛了司令官同志。今天,他們把這個接力棒交給了我們。可是我們的情況怎樣呢?都是新隊員和孩子兵。我很擔心,怕是司令部保衛我們,而不是我們保衛司令部。我要號召你們的,只有一個,那就是,不要讓司令部保衛我們,而是要由我們名副其實地好好保衛司令部!” “頗大急”的這一席話,給警衛隊員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但也有些隊員心裏覺得不舒服,認為連長太瞧不起他們了。 其實,“頗大急”的講話,不能說是言過其實的。他的擔心也不是沒有緣由的。老實說,最初一段時間,是我們保護了警衛連,這倒是事實。但沒過多久,警衛連在既執行保衛司令部的任務,又執行作為一個戰鬥單位的任務的過程中,迅速地成長起來了。他們這些小戰士為了不讓我們為他們勞神,待人處事都努力學大人的樣子。他們最不高興的就是不把他們當大人對待。有一次,李東學在一個正式場合裏說過警衛連裏馬鞍山兒童團出身的小隊員是小雞。聽了這話,警衛連的小戰士都非常掃興。金正德憋著一肚子氣,連晚飯都不吃。他是從馬鞍山帶來的幾十名少年兒童中最懂事,行動舉止像大人一樣老成持重的隊員。我看他飯也不吃,悶悶不樂的樣子,便問他: “你怎麼連飯都不吃,慪什麼氣?是不是跟誰吵嘴了?” “不是的。因為連長同志說我們是小雞,我們……”金正德沒把話說完,臉就漲紅了。 聽了他天真的回答,我禁不住大聲地笑了。 “說你們是小雞,你們就那麼不愛聽?那是因為你們都很可愛,才這樣叫你們嘛。” “不光是因為可愛呀。老實講,說我們是小雞,也真說對了,我們的確像個小雞嘛。我們這些小雞怎能保衛司令部啊?一想,我也很擔心。” 這麼說,金正德所以悶悶不樂,正如李東學說的,是因為擔心他們完不成保衛司令部的重大任務。 我瞅著金正德,心中說,你真地已經長成大人了。實際上,他已經十七歲了,不能老當小孩子看了。 順便再談一點吧。每到就寢的時候,警衛連的小戰士真像一群小雞,都靠到我身旁爭著占好地方。他們爭的最好的地方。就是靠在我的兩邊睡。當時我只有一條毛毯,兩個小戰士從兩邊把我擠在中間,睡起來是很不舒服的。但是,對我來說,這不是累贅,而是無可比擬的樂趣。 我躺下睡覺的時候,就張開兩臂喊:“小鬼,快來呀!”這麼一喊,他們就歡天喜地地跑過來搶好地方。 緊靠著我睡的大都是李五松這樣的才十幾歲的小戰士我常給李五松這樣年紀的小戰士以特別優待,但也照顧所有的警衛隊員都能在我身旁睡一宿。如果我一時疏忽,弄錯了次序,有個小戰士沒有受到公正的待遇,他們就嘰裏呱啦地提出抗議。 有一次,金平在夜裏來找我,看到警衛隊員都爭著搶好地方睡,就對我說: “司令官同志,您看!這些不懂事的孩子怎能做好警衛工作啊!他們在您面前還這樣不講禮貌,不懂規矩,別說做不好警衛工作,就連別的什麼事也都做不來的。應該對他們嚴一點,多剋他們,打掉他們的孩子習氣。” 他很不滿意地怒視著小戰士們。他本來就堅決反對警衛隊吸收兒童團出身的小戰士,因此對這些小戰士的要求很高,批評也很嚴厲。 我承認金平的話是對的,但我還是袒護這些小戰士,說他們是因為眷戀著父母兄弟的愛撫才這樣。幹嗎要責備他們呀。 好多人擠在一起蓋一條毯子睡覺,我們當時把這叫做“墊圈式的睡覺”。十多個人圍一圈,把腳伸在一起,蓋一條毛毯睡。那樣子就像個墊圈(婦女頭頂水罐時放在頭上的圓形塾子——譯注)。在經常缺少鋪蓋、野外露宿的遊擊隊生活中,警衛連小戰士們發明的這種“墊圈式的睡覺”是很實用的。 解放初期,在惠山一帶做地方工作的李五松,有—次找我來彙報工作。當時,我的宿舍就在解放山腳下現在的建黨事蹟館院子裏。在這個宿舍裏,我一度和我的戰友們同吃同住,就跟在山上作戰時一樣。做地方工作的同志們一到平壤來就一定來找我,李五松也不例外。這天夜裏,到了就寢時間,大家就開始鋪被褥。李五松卻把他們鋪的被褥一股腦兒推在一邊,說:“跟將軍一起睡,就該來個‘墊圈式的睡覺’嘛。”同屋的北滿出身的戰友還不知道什麼叫“墊圈式的睡覺”。 李五松拽著我的一條胳膊說;“將軍,像在白頭山時那樣,今晚來個‘墊圈式的睡覺’好不好?” 我沒有立刻答應他。我心想,要來“墊圈式的睡覺”,就要把這個宿舍裏的所有戰友都拉到圈裏來,可他們會不會喜歡這種打趣呢? 李五松見我有些猶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硬讓我躺下去,說道: “來,請躺下吧。腿要彎一點。將軍的右邊,金策同志睡,再下邊是崔賢同志,將軍的左邊,是我的地方。” 對他這個荒唐的“命令”,連金策也毫無辦法,服服帖帖地被拉入了“墊圈”。 話說回來,我愛護警衛連的小戰士,但我並沒有無原則地溺愛他們。他們一有錯,就狠狠地批評他們,也常把艱巨的任務交給他們,來鍛煉他們。在零下四十度的嚴寒裏,也派他們出去站崗放哨。有時,跟老隊員一樣,命令他們投入浴血的戰場。有人犯了紀律時,就叫他到每個連隊去作自我檢討,有時劃個一平方米左右的圈子,把人關在那裏“禁閉”兩三個小時,讓他反省自己的錯誤。在這過程中,令人心痛欲裂的事情也碰到過不止一兩次。 我感到欣慰的是,不管我多麼嚴厲地批評他們,多麼苛刻地鍛煉他們,他們都不怪我,不怨我。有一次,李五松去執行聯絡任務,半道上迷了路,誤了時間。這是因為他沒有按我給他指的路走,擅自改變了路線。我知道他沒有按司令部指定的時間完成任務,但我沒有責備他。這個無先例的做法,反倒使李五松感到難過。 “難道我這樣不成器?連受到司令官同志批評的資格都沒有嗎?司令官同志是不是還把我當小毛孩子看啊?”李五松一直為這種想法苦惱著,後來索性找我來懇求說,別人犯了錯誤都給處分,我犯了錯誤為什麼不給處分?也給我處分吧。 在充滿著真心實意的愛護和信任的地方,就連處分也是一種信任的表示。警衛隊員受到我們批評或處分,也毫無怨言,甘心接受,這是對毫不攙假的真誠的愛護和信任的報答。 為了警衛隊員的成長,我們對他們的學習傾注了最大的力量。無論在什麼時候,平時也好,在密營集中進行軍政學習時也好,我都給警衛隊員當教師。當時,司令部有很多學習資料,《東亞日報》、《滿鮮日報》、《朝鮮日報》等國內外的報紙,《列寧主義問題》、《社會主義大義》、《國家與革命》等書籍以及有助於增長見識的書刊。還是夠豐富的。我們的警衛隊員受到特殊優待,能夠隨時閱讀這些書刊。但有一條,他們讀後必須用口頭或書面發表自己的讀後感。經過這樣的過程,警衛連成了人民革命軍全軍學習的榜樣。俗話說,我以情待人,人亦以情待我。我們對警衛隊員施以真情,他們也以真情待我們。 警衛隊員們無論在思想上還是在軍事業務上,都成長得很快。他們出色地執行著保衛司令部的任務。老實說,因為有了他們的幫助,我才多次安全地躲過了危險的關頭。 有一次,在安圖縣的密營,我們被林水山的“特殊部隊”包圍了。林水山原是我們主力部隊的參謀長,後來叛變投敵,當上了專門“討伐”遊擊隊的“特殊部隊”的隊長。他在西間島一帶狼奔豕突,到處破壞我們建立的後方密營。那天早晨,我們為了儘快離開密營,比平時提前一點做了早飯。我們需要在短時間內吃了早飯就動身。但沒有人換崗,不得不由我替換了正在站崗的李乙雪。在李乙雪吃飯的時候,我留心察看四周有無可疑的跡象。這天霧氣大,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果然,離哨所不遠,傳來了可疑的聲響,是一種幹樹枝被折斷的聲音。瞬間,我斷定出現了敵人,便立即臥在一棵倒下的朽木下邊,舉起匣槍開始了射擊。隨之,從十多米外的地方,敵人的機槍吐出了火舌。 那天早晨,從聽到可疑的聲響到臥在朽木下開槍,只過了一眨眼的時間。在如此短促的時間裏,正在吃飯的姜渭龍和李乙雪擔心我的安全,飛速地跑到了我身邊。姜渭龍不顧一切地,憑他過人的臂力把我從朽木下拖出來。與此同時,李乙雪端起輕機槍朝敵人橫掃。坦白地說,在那個瞬間,我甚至以為我們的命運就要在此完結了。正因為這樣,當外號叫黑熊的姜渭龍氣喘吁吁地想把我從朽木下拉出來時,我已下定了決心:他們死,我也要和他們死在一起。 但是,不死鳥一般的警衛隊員們,挺身擋著彈雨,冒著極大的危險,救我脫離了險境。當敵人縮小包圍圈,步步逼近的時候,李乙雪緊握手榴彈兀地站起來大喊:“狗崽子們,願來就來,拼個你死我活吧!” 他氣宇軒昂,聲色懼厲,敵人嚇得步步後退,姜渭龍趁機幫我完全脫離了敵人的射擊圈。我們撤走以後,林水山把密營裏的東西全都搶走了。其中有裝了許多檔、照片、小冊子和藥品的背囊。實在太可惜了。 敵人走後,我回到密營我站過崗的地方一看,只見有合抱粗的一捆胡枝子齊刷刷地攔腰被削掉了,足見“特殊部隊”的機槍掃射是十分厲害的。見了這個情景,我對同志們說:“要是沒有你們,今天我就險些到陰間去了。” 我們的警衛隊員忠實保衛自己的司令官的事蹟,一直風傳到友鄰部隊的中國人指揮員他們那裏,他們很羡慕我們有機智勇敢的傳令兵和警衛隊員。他們一見到我,都半真半假地要我積德,給他們也派一個好傳令兵。有的說,只要是金司令的警衛隊員,誰都行,給他送幾個會說中國話的隊員。無論是楊靖宇還是魏拯民或周保中和曹亞範,都不顧體面地想要我們主力部隊的傳令兵和警衛隊員。 遠征撫松後,曹亞範要求我給他挑能當傳令兵的朝鮮人。我把我們的傳令兵中我最愛惜的金澤萬派給曹亞範,叫他去好好保護曹亞範。在反“民生團”鬥爭時,曹亞範做了不少使朝鮮人感到怨恨的事情,也嚴重地妨礙了我個人的活動,這是事實。但不能因此就排斥他,拒絕他提出的要求。我們組建新師的時候,他本來是要被派到我們主力部隊當政委的,但我沒有同意。因為我不能擔保他的安全。我們部隊裏有不少在反“民生團”鬥爭時受到曹亞範迫害的人,他們都不喜歡曹亞範。我之所以兼任政委,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金澤萬照我的囑託,很好地保護了曹亞範。曹亞范說金澤萬是聰明而又忠實的青年,多次感謝我給他派去了一個優秀的傳令兵。 楊靖宇也曾多次要求我給他派些優秀戰士。他為了出席第一軍和第二軍軍政幹部會議,到南牌子來的時候,我給他派去了好幾名我的傳令兵,同時,從我們部隊中抽調好幾百名隊員和指揮員,給他編了一個有力的獨立旅。 魏拯民也跟楊靖宇和曹亞範一樣,很想要我們培養的人帶在自己的身邊。他是那麼懇切地要求給他派幾個朝鮮人警衛隊員,我只好給他派去了黃正海和白鶴林。此外,金哲浩、全文旭、任銀河、金得秀等同志,也曾和魏拯民一起工作過。他們都忠實地幫助和保護了魏拯民。周保中也曾讓朝鮮人朴洛權當過他的警衛隊長。第三方面軍指揮陳翰章的傳達長孫明直,也是馬鞍山兒童團出身的朝鮮人。 每當聽到我們派去的人在抗日聯軍各部隊裏為盡到國際主義的義務而忘我奮鬥的消息時,我從心裏感到滿意和高興。 警衛連的每個隊員,都是保護我生命的恩人,都是警衛戰士。除了上述戰友以外,保護過我的戰友還很多,是無法計數的。金雲信、崔元日、金學松、韓益洙、全文燮、金洪洙、崔仁德、崔金山、趙明善、池鳳孫、金鳳錫、李鶴松、李鬥益、吳在元……每當我心中想起這些名字的時候,腦海裏自然就浮現出過去那些難以忘懷的往事。 第一任警衛連連長李東學,後來升任為團長,1938年年底在戰鬥中壯烈犧牲。繼李東學之後當了警衛連連長的李達京,本來是四師的機槍手,是個百發百中的神槍手。因為他槍法好,沒有人不認得他。他起先是警衛連的政治指導員,不久,李東學被提升為團長,他接任為連長,但沒過一個月就犧牲了。接他之後當了警衛連連長的朴壽萬也是個很勇敢的人。在雙山子戰鬥時,他為了把敵人向我集中的火力引向別處,帶一個機槍手不斷地移動著位置打擊敵人,後來不幸中彈,不久就犧牲了。 從首任連長李東學到第四任連長吳白龍,警衛連的每一個連長都是我的忠實戰友,只要是為了保護我,他們都奮不顧身,履險如夷;只要是執行我的命令和指示,他們都不惜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在為我不惜獻出了生命的恩人中;有一個叫李權行的才十幾歲的小警衛員。他像對待親哥哥似地喜歡我、尊敬我。有一年冬天,我們牽著尾追我們的敵人,在雪地中快速行軍。那天,天氣特別寒冷。但是,儘管我撥開沒腰深的積雪行走,卻一點也不感到凍腳。我覺得奇怪,便把鞋子脫下來一看,只見鞋底墊了一層揉搓得像棉花一樣細軟的烏拉草。傳令兵們悄聲告訴我,這是李權行墊的。 中國人說人參、鹿茸、貂皮是“關東三寶”,而有些人則把抵禦嚴寒、保護兩腳不凍的烏拉草列為“關東三寶”之一。在沼澤地上生長的烏拉草怎麼會墊到我的鞋底上來了呢?可能是李權行為了我,行軍時每見到烏拉草就摟一兩把裝在背囊裏積下來的。 在長白縣十五道溝戰鬥時,要不是他來保護我,我可能早已不在人世了。那天,敵人向我們司令部所在的指揮處集中射擊。李權行一再要求把指揮處挪到較安全的地方去,但我沒有同意,因為我站的地方是一眼就能夠看到故我雙方的好位置。 突然,敵人的火力開始轉向了我。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李權行張開兩臂用全身遮住了我。他像一塊盾牌一樣擋住我的瞬間,敵人的子彈打斷了他的腿。他頓時鮮血淋漓,我立即把他抱在懷裏察看他的傷口。當時我內心的悲痛是難以言狀的。 戰鬥結束後,我跟著擔架,邊走邊安慰李權行:“你不會死的!”“你不會死的!”老是重複著這一句話。 李權行反而安慰我說:“司令官同志,我不會死,請不要為我操心……請您多保重,注意健康,等我再回來。”這是他對我的最後一句囑託,可見當時我的表情是十分悲愴的。他被送到後方醫院後,聽說給我寫了一封信,可是我沒有收到。後來我只聽到了這樣的消息:他在後方密營養傷時被敵人俘獲,關在長白縣員警署裏,天天受到嚴刑拷打,但他始終堅貞不屈,沒有供出我們司令部的位置,終於犧牲在獄中。 司令部警衛隊員中還有一個外號叫“旅行袋”的人。所謂旅行袋,指的是登山用的大背囊。他得這個奇怪的外號,是因為他常背著特大的背囊。他為什麼帶那麼大的背囊,誰也不知道。這個秘密,在臨江的一次戰鬥中才為人們所知道。那一場戰鬥打得十分激烈,“旅行袋”形影不離地跟著我。每當敵人的槍彈打到我們胸牆的時候,我怕他受傷,把他拽過來不讓他把頭露到胸牆外去。可是他每次都敏捷地從我懷裏溜出去,看敵人從右邊打來,他就緊貼在我的右邊保護我,敵人從左邊攻打,他就轉到我的左邊保護我。 戰鬥結束,發覺陣地上有棉花燒焦的臭味,於是留心察看了一下戰壕,只見“旅行袋”同志的大背囊有兩個窟窿,冒著一絲絲青煙。可是“旅行袋”卻全然不知,反而大聲吵嚷著叫大家看看誰的衣服燒著了。一群隊員撲過來把他的背囊打開一看,只見裏面裝著一層摞一層疊得整整齊齊的一堆絲綿,從絲綿裏滾出了兩顆還燙手的子彈。這時我才明白他為什麼老背著背囊圍著我打轉。說到底,是“旅行袋”同志大背囊裏的絲綿救了我。 我問他怎麼想出了這樣的妙法。他回答說,金正淑同志在給我做棉衣的時候,一面絮絲綿一面說,衣服裏絮上絲綿,子彈都打不透。聽了這話,他就下定決心,為我做了這一個防彈背囊。 抗日戰爭時期警衛戰士們建樹的功績,是不勝枚舉的。但在這篇文章裏可以著重指出的是,只憑他們在保衛朝鮮革命的命脈中建樹的功績,也完全值得受到後代人們的讚揚和尊敬。他們為革命的司令部奉獻的崇高的同志情義,成了我們今天社會裏開出時代之花的忠孝一心的先河。 根據抗日革命鬥爭時期的經驗,我在祖國解放戰爭時期,也曾以不到二十歲的革命烈士子女組建過禁衛連,讓他們保衛最高司令部。 這個禁衛連的隊員為了保護我的安全,吃了很多苦,經歷過許多危險。有一年冬天,為組織聯合作戰,我曾去過駐在成川的中國人民志願軍某部,歸途上遭到了美軍轟炸機編隊的襲擊。那時,禁衛連的隊員們硬讓我臥倒在地壟溝裏,然後都撲在我身上,築成了三四重厚的“防彈牆”來保護我。這樣的事情,後來也有過多次。 1950年秋,暫時的艱苦的戰略性撤退時期,為保衛最高司令部,跟我一道在平壤堅持到最後撤離的也正是這些英勇無畏的禁衛連指戰員。 勢如破竹的南下突然轉人撤退,戰局發生了急劇的變化,影響了首都人民的士氣。首都人民都仰望著最高司令部,期待著最高司令官對戰爭的前途問題講講話。 我通過廣播講話指出,我們的撤退是暫時的,我們要到處開展遊擊鬥爭,勝利必將屬於我們。之後,我命禁衛連舉行一次列隊行進,邊唱邊走,在市內轉一圈。接到這一突如其來的命令,禁衛連的指戰員們都愣住了。敵人已近在咫尺,大同江東岸已響起了隆隆的炮聲,怎麼還泰然自若地叫我們唱著歌行進呢,緊接著,他們都意識到,最高司令官叫我們唱著歌行進,說明戰爭的勝利已操在我們手裏了。於是,他們走到街上開始了英姿煥發的列隊行進。 在即將撤退的時候,陰沈沈的首都街道上,突然響起了禁衛連指戰員們高唱《保衛祖國之歌》的雄壯的歌聲。聽到這高唱的歌聲,成千上萬的首都人民都擁到街上來,興奮地喊道:“是禁衛連,禁衛連!” 後來聽說,當時平壤市民看到高歌行進的禁衛連,都心想:“禁衛連跟我們在一起,禁衛連在,最高司令官也肯定在我們的近處!” 等平壤市內的所有機關企業都開始撤退以後,禁衛連才跟我一道撤離了首都。 當年的警衛隊員,今天早已是年過花甲的老人了。如今,革命的第三代、第四代已經接替他們,保衛著黨中央委員會和最高司令部。新一代接替老一代,新的警衛連、新的禁衛戰士在不斷地成長。他們究竟有幾萬、幾十萬,還有必要數嗎,全國的軍隊,全國的人民,都做為警衛隊員、禁衛戰士,在忠實地保衛著我們黨和我國革命。 |